我低俗，根据我的胃，爱国就是一盘菜。而天下最好吃的菜，对我的胃来说，它就是故乡凤凰城的野山菜。算起来我也走过二十多个国家了，吃遍四方，但吃来吃去，最好吃的还是故乡的山菜。

    这次和去年一样，我还没回中国，侄女婷婷就在电话中就告诉我说，三叔，我老婆婆今年又上山梾（丹东土语 lai，第三声，字典上没有，採摘的意思）了不少山菜。我给它们焯了一下后放在冰箱里了，你回来就可劲吃吧。

    有这等美味，我能不爱国吗？

    8月17日早上刚回到故乡，餐桌就摆上了两大盘野山菜，冒尖。刺拐棒（刺五加的茎）、大叶芹（野生的芹菜）、刺末芽（家乡土话，学名刺嫩芽），我立即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，慢慢地嚼，山菜的味道有点苦，但越嚼越香。

    二哥炸了一碗豆瓣酱，加了点藿香和肉末，好香。吃野菜能蘸上肉酱，而不仅仅是蒜酱，那就是我小时候向往的共产主义了。

    二嫂盛了一大碗芸豆土豆炖猪肉，芸豆太有味道了，我就拿它当饭了。少年时，这个季节是一年最幸福的时候，从自留地里摘下芸豆，又到院子后的土豆秧子下挖出一坨土豆，然后，母亲加了一点肉，就在大铁锅里炖了大半锅菜，菜上面，烙了一圈玉米面大饼子。妈妈说，你们可劲吃。那是一年中少有的日子，可以吃饱饭了，香喷喷的大饼子。

    吃点主食吧？哥哥嫂子和侄女都问我，其实，我不说他们也知道，我最爱吃的是酸汤子，玉米粉做成的，像面条似的，圆圆的一根根，不长。二嫂会甩酸汤子，一团特殊的玉米粉，从她手里挤挤，就成一条条了。

    酸汤子有点酸，山菜有点苦，正对味。

    在故乡那两天，我主要就盯住了这两道饭菜，怎么也吃不够。哥哥还放了一碗煮熟的咸鸭蛋，我抵制了它们一天半后，投降，拿起一个就吃，鸭蛋黄都流油了，我咬了一小口，慢慢嚼，香得闭上了一会儿眼睛，沉醉。朦胧中看到母亲，煮好了咸鸭蛋，说今天一人一个，你们可劲吃。然后，她用慈爱的目光看我们狼吞虎咽。

    如今，多么想再看到那慈祥的目光。

    到了丹东大哥家，除了侄女带来的山菜外，我跟嫂子点了两样吃的，豆腐脑和煎饼。那也是少年时的美食，永远的美食。但遗憾，没有跟嫂子到市场去看看怎么摊煎饼的，昔日看到的情景成了不朽的画面，一摊玉米面，在平平的煎饼烙子上，被刮铲子东刮一下，西刮一下，一会儿就成了一张圆圆的大饼，薄如纸。

    拿回了一摞煎饼回家，闻着它们香喷喷的味道，悄悄地问，妈，我可以先吃一块吗？妈妈说，馋鬼，等一会儿，妈先炸点肉酱，你到地里去薅两把葱，洗干净了，涂上肉酱卷起葱来吃。

    我知道。

    我刚要出门，妈妈撒下一块煎饼递给我，说，先垫垫肚子。

    好！

    这一幕，也永远留在记忆中了。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前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，也是这一个字，“好”。那时，她在中国，我在美国。

    2015.9.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