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几天又大略地翻了一下《蒙田随笔全集》中卷，就“无知（或者说真理）”这个话题，摘录了书中一些精彩片段。最美的是这一句，人是否有能力发现真理？没有。“他多年来追求所得到的，只是认识懂得了自己的弱点。我们与生俱来的无知，经过我们长期的探索，得到了肯定和证明。真正有知识的人的成长过程，就像麦穗的成长过程：麦穗空的时候，麦子长得很快，麦穗骄傲地高高昂起；但是，当麦穗饱满成熟时，它们开始谦虚，垂下麦芒。同样的，人经过一切尝试和探索后，在一大堆洋洋洒洒的学问知识中，找不到一点扎实有分量的东西，发现的只是过眼烟云，也就不再自高自大，老老实实地承认人的本来地位。” （176——77）

所有的虚荣中最虚荣的是人；人以为自己知道什么，按他所当知道的，他仍是不知。（圣经）

承认人的无知，几乎成为许多西方哲学家的共识。苏格拉底说，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，就是我一无所知。 蒙田认为，苏格拉底说的这句话是对的，“我们知道的东西再多，也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中极小的一部分；这就是说，我们以为有的知识，跟我们的无知相比，仅仅是沧海一粟而已。” （177）

柏拉图说，我们知道的东西是虚的，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是实的。西塞罗概括，“几乎所有的古人都说，我们不可能认识什么，理解什么，知道什么；我们的感觉是有限的，我们的智力是脆弱的，我们的人生又太短暂了。” （177）

人类的瘟疫，就是自以为是。伊壁鸠鲁说，人没有什么是自己固有的，除了自以为是之外。我们大家共同的东西是梦想和幻想。（163）

在人性的种种谬误中，还应该算上心灵的盲目性，不但使我们迷惑，还使我们执迷不悟。（塞涅卡语 124）执迷不悟这四个字用得特别棒！

奥古斯丁说，“不理解上帝才是较好地理解上帝。” （174）

奥古斯丁：“人是不可能想象出上帝是怎么样的，人自以为想象出了上帝，其实想象出的还是自己，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，不是上帝；他们除了自己与之比较的也是自己，不是上帝。”（212-13）

老百姓不明白许多真的事情，相信许多假的事情，这很有必要：“人寻求的只是使自身获得解放的真理，因而也可以认为受骗也是符合自己的利益的。（奥古斯丁）”

信仰中注入我们全部的理智，但是始终不要忘记了这一条，这种超自然神圣的奥秘，不是靠我们，靠我们的努力和论断能够知晓的。（130）

“我们理解这些神圣的道理，是通过我们的无知更甚于我们的学问。如果我们先天和后天的智力，不能想象这种超自然和天上的事情，也不必大惊小怪，我们只要表示顺从和皈依。” （176）

知道自己无知，判断自己无知，谴责自己无知，这不是完全的无知；完全的无知，是不知道自己无知的无知。（179）

凡是我们觉得奇怪的东西，我们不理解的东西，我们都加以谴责。（140）

“噢，上帝！我们发现自己就是多么孤陋寡闻，错误百出；如果我们的知识还弄清楚一件事的话，那就是我错了；我离开这个世界时，至少明白自己是多么无知。”（219）

顺便把帕斯卡尔关于这个问题的见识罗列一下：

“这便是我们的真实情况：是它使我们既不可能确切有知，也不可能绝对无知。我们是驾驶在辽阔无垠的区域里，永远在不定地漂流着，从一头被推到另一头。我们想抓住某一点把自己固定下来，可是它却荡漾着离开了我们；如果我们追寻它，它就会躲开我们的掌握，滑开我们而逃入于一场永恒的逃遁。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为我们停留。这种状态对我们既是自然的，但又是最违反我们的心意的；我们燃烧着想要寻找一块坚固的基地与一个持久的最后据点的愿望，以期在这上面建立起一座能上升到无穷的高塔；但是我们整个的基础破裂了，大地裂为深渊。因此就让我们别去追求什么确实性和固定性吧” （第33页）。

 “信仰包含着许多看来似乎是互相矛盾的真理。。。那根源便是耶稣基督身上两种性质的结合；以及还有两个世界（创造新天和新地；新的生命，新的死亡；一切事物都是两重，而同一名称却始终不变）；最后还有义人中的两类人（因为他们就是两个世界，并且是耶稣基督的一个组成部分和影子。。。）” （第433页）

帕斯卡尔所说的耶稣基督身上两种性质，是指耶稣基督身上的人性和神性合一，如迦克墩信经所说：“我们的主耶稣基督，是神性完全人性亦完全者；他是真上帝，也真是人，具有理性的灵魂，也具有身体；按神性说，他与父同体，按人性说，他与我们同体，在凡事上与我们一样，只是没有罪；按神性说，在万世之先，为父所生，按人性说，在晚近时日，为求拯救我们，由上帝之母，童女马利亚所生；是同一基督，是子，是主，是独生的，具有二性，不相混乱，不相交换，不能分开，不能离散。”

在基督教的历史上，出现过许多背离圣经与大公的教会所信仰的真理的异端， “一切异端的根源都在于排斥了这些真理之中的某一些；而异端们向我们所作的一切反驳，其根源都在于无视我们真理之中的某一些。” （第433至434页），如他们承认耶稣基督是神的时候，就无法相信他同时也是人，或者相反。他们无法把耶稣基督是神也是人这两件互不相容的事情结合在一起。于是，他们在相信并坚持一种真理时，便拒绝并排斥另一种。他们的错误不是在于追求一种真理，而是在于不肯同时去追求与之相反的另一种真理 。

帕斯卡尔疾呼：“我们要记取相反的真理” （第255页）！

2011.4.1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