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玮文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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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历程的呈现(3-4)

人们都在祈求。祈求活命的口粮,也祈求死的形式。

求风求雨求屋内的老婆膝下的儿孙……

为善的祈求报应,做恶的也祈求顺利。

黑压压跪倒一片,祭坛上还未选好祭品。

还未找到足以代表全人类尊严的东西。

 

没有比白骨更加严肃的信念。

没有比谎言更加崇高的追求。 

    没有比钱币和印章更有权威品行。

可是,这一切对于神灵,

    既无助于消化也不能延年益寿。 l

我可怜的人类绞尽脑汁,不得不从茶水里欠起身来,

茫然四顾——寻找有生命的祭品。

 

那沼泽泛着紫色的泡沫,如同

    我们的眼睛——吞吐瘴气。

阴沟里的馒头,失去了弹性。

    就象我们苍白的皮肤,任凭死亡种植茶迹。

 

当时光锈迹斑斑,将脊背和躺椅焊铸为一体。

    当青苔蔓延至膝,额头归鸟筑巢。

胸前堆着勋章、桂冠、文凭、悼词一大堆杂物。

惟有一只手——

    是黄昏中的半截树枝,斜指向远处的奥秘。

哦!我的人类——

第一次被倒悬在空中鞭挞。第一次寻找生命。

寻找生命为了供奉神灵;为了延续无生命的历程。

 

血——

从岩缝里流下来,从闪电里流下来,

    从天空的眼睛里,流下来——

森林,如诉如泣。如诉如泣。

我听见陨落的星辰在叩门。

大地裂开血盆之口,等待时光跳下去。

    溶成岩浆,溶成地球的血液。

        流动的。鲜红的。

 

我听见那个声音的召唤。

那个声音,是在漆黑的夜晚被海浪推来的;

          是在冬日的黄昏被候鸟衔来的;

          是在寺庙的钟声里被香烟飘来的。

它在召唤我走上祭坛——

在血泊中亲近真理。亲近自然。亲近更纯粹的生命。

 

 

·历程之四·

 

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从上帝的指缝间漏溢——

淋淋漓漓,是沙漠中的一场阵雨。

我们这群衣衫褴褛的朝圣者,

把满是血和泥污的额头及手, 

埋进微湿的泥土——

如同埋进母亲蓬松的白发;埋进情人温暖的怀里。

    但那些早已不存在了。

        不存在了。

 

在我们踏上朝圣的路途时,母亲死了。情人背叛了。

我们只拥有我们自己——

拥有自己的足迹。 

拥有自己的影子。

    拥有自己的声音。

            也拥有自己的苍凉。

 

白天,我们行进在悲壮中——

旌旗是我们蓬乱的头发,号角是我们灵魂的歌声。

夜晚,我们歇息在痛楚中——

蜷缩着身躯盖上那段熟悉的旋律,抵御风寒。

长夜难眠——我们的目光投向浩渺之苍穹。

母亲的眸子会浮游而来,在那些寒星间很是狐独凄怨。

她是沉默的,如同死时一样,

    而我却不是时时能保持那份坚强。

在多年以后的今天,在朝圣路上,在独属于我的黑暗中,

我想——我是否能给自己个权利?

让我……让我哭一场……

 

黑夜越来越浓,沙漠起伏动荡。

我听见残骸在交谈,幽灵们在深情的回忆——

叙述玫瑰的爱情。叙述荆棘的信仰。叙述路及走路的人。

叙述如我般不坚强的强者。

    我的眼泪。我的脚印。我的抉择。

叙述那些咬出牙印的嘴唇,叙述迎风敞开的衣襟,

    叙述头颅的姿态,也叙述最后的葬礼。

 

就这么坐在黑夜空旷的沙漠里——

    如同坐在巨人的瞳仁中,审查自己。

        审查那些构成生命的片段。

计算一下曾遭受的灾难,

就象在五谷丰登的季节,计算金黄的活命的麦粒。

我欣慰地发现——

    酒,是用自己的血酿制的;

    太阳,是用自己的心熔铸的。

于是我相信,

走到哪里,醉到哪里,太阳也一定会跟到哪里。

 

在朝圣的路上——

我且歌且醉。那些先驱者的灵魂也伴我且歌且醉。

——我们称自己是英雄——

步伐沉重而坚定,震荡着一成不变的四季。

那先人的尸骨在脚下咯吱作响,

它们与我一同,承担重压。承担生命。

    承担变成纸张的历史。

        承担永不会变成历史的,

千万个生过、死过、激荡过的灵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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